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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朵朵向阳开

龙敏 四川南充文化广播影视体育局

母亲小名叫葵花，据她说姥爷当时给她取这名儿的时候是为了让她一生快乐无忧，因为葵花总是向着太阳绽放，这种生生不息追求阳光的乐观会让母亲这一生都开放得无比绚丽和精彩。

解放前，姥爷因为看不准时机，将平生积攒的钱用来大量买进别人低价出售的土地，被那时的土改热潮当之无愧地划为了恶霸地主之列。在那个充满激情同时也存在着对社会主义理解不完全不彻底的时代里，母亲作为孩提时期的幸福就那么昙花一现，姥爷在母亲七岁时，因为受不了无止境的批斗而跳崖自杀。从此，苦难便伴随着母亲一起成长，直到她嫁给了父亲。

母亲与父亲是娃娃亲，说不上爱情。结婚十年，母亲一直未曾生养，在那个年代，又是那样一个守旧的村庄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母亲被祖母成天的骂着，被父亲或多或少的嫌着，被村里人无情地鄙视着。可是，她硬是咬着牙坚持了十年，行媳妇该行的孝道，尽妻子该尽的贤慧，直到结婚十年后生了我。母亲只上过几天夜校，除了认识自己的名字和会算账以外，其余大字不识，她却用自己的语言来描述她曾经的那十年：不生养又咋啦，我没有娃娃总不可能自己也不过日子了吧？既然要过，就要过好，管别人咋看我。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幸福总是很短暂。她生下了我，又生下了妹妹，在怀上小我八岁的弟弟时，父亲却一病不起，瘫痪在床。一边是刚刚上学的我和小妹，一边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父亲，肚子里还有一个随时可能降生的小生命。在我所生活的这个村子里，出现这种情况的大多数女人都会撇下丈夫和儿女远走他乡，母亲在众人的怀疑的眼光里，挺着大肚子，忙进忙出，还隔三差五的去给父亲求医问药。

父亲刚生病的那些日子，亲戚朋友们还照顾着，总觉着他还有好的时候，可渐渐地无望之后，便少了问候、少了探视，家里也因为父亲长年的吃药而逐渐拮据起来，母亲一人做着三个人的土地（因为小弟是超生，原本四个人的土地被扣除一个），喂养着一头母猪和几头年猪，零零碎碎地将我们一天一天的养大。

每年开学，母亲总是拉着我和小妹的手，到乡里的学校，去跟校长、跟老师逐个地说好话：“求求你了，让娃读书吧，学费我会交的。”校长跟老师们打量着我们，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你拉扯着一家子也不容易，先读着吧，不过这学期放假前一定要交上学费，不然下学期就真不好说了。”母亲便千恩万谢的，满脸笑容，丝毫感觉不到那些即将成为她生活上更加沉重的负担。

就这样，母亲一人劳作，用庄稼填饱我们的肚皮，用喂猪维持着日常开支和我们读书，用改、缝、补别人不要的衣物让我们度过了春夏秋冬。日子何其艰难与无助，我却从未见母亲哭过，反倒是经常听见她与别人的说笑声，就在这些说笑声里，母亲听了别人的建议，知道我是十四岁的姑娘了，便咬着牙给我买了一件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带花的毛衣，我不知道那些钱她是熬了怎样的夜、捡了多少破烂存的，却还在妹妹面前炫耀着这难得的美丽。当妹妹哭着问母亲要一样的毛衣时，母亲只能谎说是姨娘们给我买的，她已经无力再去给小女儿买一件同样的了，因为父亲这个时候已经瘫痪了七年，将家底几乎全部掏空，而剩下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去过。

其实母亲是哭过的。她每晚在睡觉前给床上的父亲擦身子时，总是不停地问：“你怎么还不好起来呢？”问得实在窝火便轻声地怨父亲：“你怎么不一下子去了呀，省得我们娘几个受这份罪呀！”然后便抱着父亲轻轻的啜泣起来。父亲理解母亲的这份艰辛，感激她的不离不弃，任凭母亲怎么怨言他都默默承受。父亲在我考上师范那年曾经对我说过：“别看你母亲粗人一个，却也是懂得生活的人，乐观、善良，就是脾气大了些，以后要好好孝顺她。”

父亲去世的时候，家里的日子已经不那么艰难了，我有了女儿，妹妹远嫁贵州却也平安幸福，小弟也快师范毕业，我们的工作都相对稳定，母亲在家乡陪父亲走过了最后的日子，我们赶回去的时候，父亲脸上挂着安乐的微笑，尽管身子已经枯瘦如柴，近二十年的床上生活却让他的皮肤完好无损，我知道这都是母亲的功劳，她已经褶皱的脸上没有悲伤，有的只是解脱。她不是虚伪的人，她知道怎样去面对生活，我在她已经老去的眼神里终于懂了她时常对我们说的那句话：“他是你们的父亲，有他在，哪怕是躺在床上，他都是一家之主，你们才有一个完整的家。”

在我们的那个村子里，母亲成了一个创造奇迹的神话：丈夫生病在床二十年，死的时候却安祥无比；三个儿女也算是出人投地，是村子里走得最好的。原以为她会抛夫弃子，原以为她即使撑也撑不了多久，原以为她会哭哭啼啼过一辈子，却未曾想她会以这种向阳的姿态、这种乐观的态度面对多舛的命运，并以这种乐观和善良影响着她的儿女。

再过几天，就是母亲的七十大寿，她这七十年里，除了将我们养大成人，没任何物质财富可以留给我们，但她积极的、向上的、乐观的生活态度却是一笔任何人也谋取不了的财富被我们继承着、发扬着。正如她对我的女儿说过的话：“我叫葵花，你妈妈和二姨、小舅就是一朵朵小葵花，你是你妈妈生的小小葵花，葵花朵朵都是向阳开的！”